作者：许云辉

（唐肃宗李亨）

公元757年末，唐廷朝臣就“是否应该表彰死守睢阳城的御史中丞张巡”问题展开激烈辩论。

张巡率部九千余人，在艰苦卓绝的雍丘（今河南杞县）和睢阳（今河南省商丘市南）保卫战中，与叛军“大小四百战，斩将三百、卒十余万”，有力牵制住十余万叛军进犯江淮，保护漕运及物资畅通无阻，为唐王朝组织反攻赢得宝贵时机。朝臣公认：“贼所以不敢越睢阳而取江淮，江淮所以保全者，巡之力也！”

争论的焦点集中在“张巡守睢阳，食尽而食人”一事上。睢阳城破前，千余名守军已经弹尽粮绝，唯有“龁木皮、煮纸而食。”因战事激烈，士兵们“多饿死，存者皆痍伤气乏。”张巡“初杀马食”，继而把爱妾“对三军杀之，以飨军士。”最后杀食“城中妇人。既尽，以男夫老少继之，所食人口二三万。”睢阳城初遭围困时，“城中数万口”。城破时，“妇人老幼，相食殆尽。”城破后，仅存四百来人。

以百姓当军粮的张巡，究竟是大唐的擎天柱，还是乱世的食人狂？

（安禄山）

（一）为政简约

公元741年秋，“博通群书，晓战阵法”的文武全才张巡高中进士，出任河北清河县令。任期间，他政绩考核为最优，对来投靠他的有难亲友倾囊相助。任满回京后，“杨国忠方专国，权势可炙。”好友劝他投靠杨国忠的，必定会飞黄腾达。张巡“气志高迈”，一口回绝，于是被平调至真源县（今河南鹿邑）。

真源县池浅王八多。许多土豪劣绅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其中，尤其以华南金最为飞扬跋扈。张巡到任后，以霹雳手段扫黑除恶，先将华南金“以法诛之”，又以怀柔手段赦免余党，给予悔过自新机会。他“政简约，民甚宜之。”

（二）扬名雍丘

“渔阳鼙鼓动地来。”755年冬，安史之乱爆发。安禄山数月后攻陷东都洛阳，称帝建“大燕”国。河北州县的地方官不是弃职逃命就是望风而降。张巡的上司归降叛军后，令张巡西迎叛军入境。

张巡愤然率吏民到玄远皇帝祠痛哭，发誓绝不降贼，“遂起兵讨贼，从者千余。”雍丘县令令狐潮“举县附贼”，击败并俘获百余名官兵，关押在县衙准备杀害。战俘们得知令狐潮有事出城后，绝地反击反杀守卫，迎接张巡入城。张巡杀死令狐潮妻儿，令狐潮率四万叛军反攻雍丘。张巡身先士卒，“驰骑决战，身被创不顾”，赢得首战胜利。

张巡判断：“贼知城中虚实，有轻我心。今出不意，可惊而溃也！”于是亲率千人，分成数路，趁夜出击。叛军不知虚实，败退数里，次日继续攻城。双方展开“积六旬，大小数百战”的攻守战。令狐潮伤亡惨重，亲至城下劝降：“唐军不能出关，唐廷摇摇欲坠，大势已去！您率残兵守孤城，这样的忠诚有谁知道？何不随我追求荣华富贵去？”张巡怒斥：“我为忠义而死，死得其所！您卖身求荣，必将遗臭万年！”

此时，叛军已攻取长安，唐玄宗仓皇西逃。令狐潮的劝降语，令六名守城将领心旌神摇。他们轮番劝谏张巡：“如今，皇上存亡尚不可知，我等与朝廷也无法联系，且忠义已尽。寡不敌众，不如投降。”

（唐玄宗）

张巡假装答应，次日在“堂上设天子画像，率军士朝，人人尽泣。巡引六将至，责以大谊，斩之。”守军军心大振。

弹尽粮绝时，张巡在城楼发现河边停靠着数百艘叛军的补给船，心生一计，令全军夜间至城南紧急集结，准备出城。令狐潮闻讯，调兵遣将直扑城南。张巡遣敢死队偷偷渡河，“取盐米千斛”后，把余粮一把火烧光。

令狐潮中计，恼羞成怒，大举攻城。守军箭告急，张巡上演“草人借箭”好戏，令士兵扎好千余稻草人，穿上黑衣，夜缒城下。叛军发现目标“争射之”。此计使守军“得箭数十万。”此后，他令士兵不断故技重施，趁叛军不再防备时，突然夜缒五百敢死队员杀入敌营。叛军大乱败逃，守军一鼓作气“追奔十余里。”

因城中木材耗尽，张巡欺骗令狐潮说欲弃城出逃，请叛军后撤六十里。令狐潮中计后撤，张巡令士兵迅速拆除叛军营房，将木材悉数搬回城中加强防御。令狐潮大怒，再令围城。张巡再次喊话，要求叛军提供三十匹快马让自己弃城出逃。快马到位后，张巡令诸将每人必须擒杀一员叛将。次日，张巡率三十骑突然杀出，擒叛将十四名，“斩百余级，收器械牛马。”令狐潮被机智百出的张巡打得毫无脾气，只得遁回陈留（今河南开封）。

雍丘被叛军围困四个月，敌众我寡。叛军“贼常数万”，张巡的守军“才千余”，却创造出“每战辄克”的奇迹。

叛军屡攻雍丘不下，遂在雍丘北部构筑杞州城，切断张巡的补给线。张巡审时度势，主动放弃雍丘，率三千将士和三百匹战马，转战宁陵（今河南商丘宁陵县），与睢阳太守许远等人合兵固守，并指挥部将与叛军在宁陵北部激战，取得“斩贼将二十，杀万余人”的辉煌战绩，张巡因此被唐肃宗任命为河南节度副使。

（三）坚守睢阳

叛将尹子琦纠集各族叛乱武装共十余万人马，大举进攻睢阳。已经退守睢阳的张巡激励士兵固守城池，从早到午，打退叛军二十多次疯狂进攻。太守许远深知自己军事才能远逊张巡，主动将主帅职位让给张巡。

张巡设计诱杀内奸并“斩首示贼”后，再率部攻击叛军，缴获大量车马牛羊，“悉分士”，自己分毫不取。他看见叛军在城外收麦充军粮，便令部下集合擂鼓。叛军如临大敌，放下镰刀准备迎战。反复多次后，张巡见叛军放松警惕，令大军冲出直捣贼营，“斩将拔棋”。尹子琦毫无防备，损兵折将。

他得知叛将在城下劝降时，安排埋伏，登上城楼与叛将周旋。敢死队趁叛将被麻痹，悄然冲出将其生擒而回。张巡为射杀尹子琦，故意令士兵用蒿杆为箭设叛军，制造守军已无箭可射假象。尹子琦果然中计，亲自跑到城下观察，被守军“一发中左目”，退军休养两个月后，又重围睢阳。

睢阳守军已陷入山穷水尽的绝境，张巡凭借高尚人格魅力，吸引部下同心同德抗击叛军，还不断分化瓦解敌人。

他问围城叛将李怀忠：“您一家三代都是朝廷命官，您为何依附叛逆？自古悖逆谋反者终将被夷族，您就不担心朝廷平叛后，您父母妻子全家被杀吗？”李怀忠良心发现，“掩涕去，俄率其党数十人降。”像李怀忠这样被张巡劝说得幡然悔悟率部归降的叛将有很多。他们归降后，都洗心革面掉转枪口，与叛军展开殊死搏斗。

睢阳城形势每况愈下，士兵们弹尽粮绝，附近守军又“皆观望莫肯救”。叛军“知外援绝，围益急”。守城将领建议弃城东逃，张巡以大局为重，告诫部下：“睢阳江、淮保障也，若弃之，贼乘胜鼓而南，江、淮必亡。”部下被说服，决心誓与睢阳共存亡。

（四）城破身亡

最后时刻终于到来。757年11月24日，叛军攻破睢阳，鬼哭狼嚎般冲入城内烧杀抢掠，洪水般直扑主帅大营。守城官兵早已失去抵抗力，或束手就擒，或惨遭屠戮，睢阳城瞬间变成人间地狱。

张巡面对浓烟滚滚的睢阳城，耳听叛军的得意嚎叫和士兵濒死前的惨号，心痛欲裂，泪流满面。他面向西方跪别唐肃宗：”臣率部坚守孤城两年余，如今弹尽粮绝，无力保全睢阳城。臣活着不能回报陛下隆恩，死后一定变厉鬼杀贼！”

张巡与35名部下被叛军生擒，绳捆索绑押往城外叛军大营。路旁，许多身负重伤的士卒见主帅被擒，痛哭失声。张巡微笑着安慰他们：“放心，别害怕！主帅赴死是本分！”伤兵们泣不成声，“不能仰视。”

尹子琦问张巡：“听说您每次督战，都大喊杀贼以至眼角开裂出血，牙齿咬碎，为何如此？”张巡气吞山河答：“我想气吞逆贼，只是力不从心罢了！”尹子琦大怒，用刀撬开他的嘴，果然看见张巡的牙齿只剩下三四颗。张巡大骂：“我为君父而死，你依附逆贼，猪狗不如！”尔附贼，乃犬彘也，安得久！”尹子琦钦服他的气节，想释放他，被部下劝阻。他再次“以刃胁降”，张巡宁死不屈，与“三十六人遇害。”

（五）盖棺论定

张巡固守雍丘与睢阳期间，战略大局观强，战术运用出神入化，士兵们的兵器铠甲全部“取之于外，未尝自修。”他每战均以弱胜强，堪称军事奇才。他赏罚分明，“与众共甘苦寒暑”，因此士兵们争死效力，使张巡“能以少击众，未尝败。”

唐廷的争论终于有了结果：张巡以人肉为军粮，虽在道义上有亏，但其目的在于固守睢阳。睢阳“蔽遮江淮，沮贼势，天下不亡，其功也！”这个功大于过的结论“令天下无异言。”唐德宗下诏，追赠张巡为扬州大都督，与其他受害人“皆立庙睢阳，岁时致祭。”朝廷特别下令，免除张巡生前固守过的雍丘与睢阳三年徭役。

张巡抵御叛军的实质，不能简单视为效忠李唐王朝，而应上升到中华民族不畏强暴抵御外侮的高度。从古至今，一旦“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总有无数英雄舍生忘死挺身而出抗击敌人，心甘情愿为中华民族流尽最后一滴血。今天的中国虽然已经很强大，但是，内忧外患依旧，更需要无数华夏儿女继承先辈遗志，传承爱国基因，成为民族复兴的脊梁！

（唐肃宗）

【作者简介】许云辉，男，1984年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为云南省保山一中教育集团高级讲师。曾出版专著两部，在省级以上文学刊物发表文章六十余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