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到处,山水佳音。从每天的清晨开始,到每天的夜幕降临,短暂的一天与漫长的一生相比,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那些宏大或琐碎,那些匆忙与悠闲,都会在这一天中展现得淋漓尽致。伟大与微小,早就注定在每一天的起始。
《柏林寺南望》
【唐】郎士元
溪上遥闻精舍钟,泊舟微径度深松。
青山霁后云犹在,画出西南四五峰。
郎士元,字君胄,族内排行四,生年不详,大约卒于780年的任上。中山(今河北定州)人。玄宗天宝十五载(756年)登进士第。工诗,与钱起齐名,时人称道:“前有沈、宋,后有钱、郎”。其诗多为送别应酬之作,擅长五律,“天然秀颖,复谐音节,大率以兴致为先,而济以流美,虽篇章错杂,酬应层出,而语多闲雅,不落俗韵”(《唐诗品》)。
首句“溪上遥闻精舍钟”,以伸颈遥望作引,大有未见其人,却闻其声之态势。诗人特意依据自身来路着笔,来描写沿途景致。山上有寺,登顶方可入室,山下有溪,乘船溯溪而来,还没有看到正主柏林寺,就先听闻从精舍里传出的钟声,响彻耳际,回荡群山。一股子荡气回肠,悠扬邈远之意扑面而来,勾人魂魄。
这里的“精舍”,据《晋书孝武帝纪》载:“帝初奉佛法,立精舍于殿内,引诸沙门以居之。”又据《事物纪原》载:“汉明帝立精舍以处摄摩腾,即白马寺。”现在的人多以为精舍是佛寺,却不知起始为儒家教授之住所。流传的,大多会变形。
诗人有妙用技巧之心思,虽然诗的题目里注明着“柏林寺”,却偏偏不立马进入主要言明之阶段,反而大肆叙述描绘着自己的见闻。此间有迷惑人心之意,有“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的惘然之感,如此琢磨之后,益发增添登山遥望的兴趣。
次句“泊舟微径度深松”,写众人下船之后,前往柏林寺的路上。微径,小路,杜甫有《飞仙阁》诗:“土门山行窄,微径缘秋毫。”船只停泊,登上溪畔,但见一条山间小路,蜿蜒盘旋,穿越密实的松树林子,逐渐靠拢山顶。描摹深刻,细致入微,使人感同身受,如身临其境,无法忘怀。
其间一个“度”字,悄悄暗示众人已经越过松树林子,快要到达目的地——柏林寺。此处不由令人想到陶渊明在《桃花源记》里所写的那种“豁然开朗”之觉悟,佛“度”有缘人,一字二用意,此情此景,诗人未尝没有此种私密的想法。
佛法以有生有死的境界为“此岸”,又以超脱生死的涅槃境界为“彼岸”,唯有如此方可登上极乐世界,求得心灵上的大自在。或许因此,诗人便时隐时现,把自己的想法藏匿于抒写一步一见之景观内。山不愿见我,我自去向山走去。
末尾两句“青山霁后云犹在,画出西南四五峰”,至此,终于点题中之“南望”。经过一番乘舟登岸,缘径度山,诗人来到柏林寺。此时此刻,一身清爽,心安理得。恍若“不经一番寒彻骨,哪能梅花扑鼻香”似的,因为付出,所以获得。
登寺向南眺望,但见:雨后初霁,青山黛绿,一缕缕白色的浮云,若纱似烟,缭绕在峰顶林间,似有若无;山峰四五座,高耸入云,像海中小岛,飘浮不定,若隐若现,仿佛一幅泼墨山水画,被造物主巧妙呈现在众人的眼前。注目远观,神魂荡漾,情不自禁。
在诗人笔下,此情此景,一切恰如人生三境界:“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前面的全部铺垫,“遥闻”、“泊舟”、“度深松”等等,曲径通幽,都是为了在这里进行最后一刻的揭晓。没有人间阅历,何来心底清明。佛说“顿悟”,不外如斯。
清代诗人袁枚说:“文似看山不喜平”(《随园诗话》),用来评价此诗完全得当。诗人紧扣诗题中的“望”字,层层设置,移步换景,似乎各句子里不见人影,却又在字字中可闻其声,但有所写,便是其人注目之处,所见所闻,深入人心。
诗中有禅意,善于牢牢把握着柏林寺这个主要目标不放手。然而,诗人似乎深得佛法之主旨:“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所以,他把自己的体悟隐藏在所写山水胜景里,通过乘舟达彼岸,缘山度松径,看山三境界,一一道出人生真谛,点明法在自然,天人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