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三国演义》的人,对这首《临江仙》想必都不陌生: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它的作者是明朝三大才子之首的杨慎,是其所作《廿一史弹词》第三段《说秦汉》的开场白。
后来毛宗岗父子评刻《三国演义》时,将这首词放在了卷首作为开篇词,而从此为人熟知。
1994年央视将《三国演义》搬上了大荧幕,这首词也被作为主题曲,在杨洪基的贴切演绎下,响彻了一代人的童年。
每当那雄浑的“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歌声响起,脑海中便仿佛浮现出了那个三国纷争、战乱不已的时代。
仿佛能看到:
在一千多余年前那漫天的烽烟战火中,无数的英雄豪杰、谋臣智士接踵而起,站上了历史的舞台。在他们的身后,飘扬着带血的旗氅,周身漫开马骑胡尘,杀声如沸,金鼓喧天。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这两句原是与苏轼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滚滚长江裹挟着浪花向东奔流而去,无数的英雄人物都随着那流逝的江水一道,消失得不见踪影。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是与非,成与败,在苍茫的岁月里、无情的历史中,也不过是一场空幻。唯有青山亘古,日升又日落。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眼见它起朱楼,眼见它宴宾客,眼见它楼塌了。
既然兴盛衰落、成败荣辱,终究都是过眼烟云,那么又何必为此而耿耿于怀呢?
词人说,我们不妨也如那大江之上白发萧索的老翁一般,一垂一钓间,将秋月春风看遍。若有友人相伴,便开怀畅饮,将那古往今来的纷纷扰扰,一并下酒。
整首词,若说上阙是苍凉悲壮,那么下阕就是高远淡泊。
杨慎的一生是不尽如意的,他生长在书香世家,24岁就高中状元,前途本是一片锦绣。却因轰动当时的“大礼议”事件,惹怒了明世宗朱厚熜,被贬滇南,至死都没能再回到京城。
而这一首词,更像是词人以血泪凝成的感悟,是一个人披沥霜雪、遍体鳞伤后的洒脱达然、清醒宁静。
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深入地读下去,便越能体会到毛宗岗父子的独到眼光。这一首《临江仙》同《三国演义》竟是那般的层层贴合、天衣无缝。
《三国演义》里,有着很明显的“尊刘反曹”的思想倾向。刘备被作为“仁德”的化身,曹操则被塑造成一位狠毒狡诈的“奸雄”形象。
其它如诸葛亮的“智绝”,关羽的“义绝”,都被渲染到了极处。
可是到最后呢?
刘备早早离世,黯然离场;关羽被东吴斩杀;诸葛亮哪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依旧没能守住这刘蜀的河山,只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而曹操,虽最终由其子孙完成统一大业,仍逃不开大权旁落、被晋取代的结局。
而晋之后呢,还有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历史总是绵延不绝,王朝繁华却转瞬消散。
秦王嬴政扫灭六国、统一天下,登临王位的那一刻,心中想着的必也是子孙绵延、王朝万古不灭,故而称自己为“始皇”,希望有“二世”、“三世”……直至千秋万世。
那时的他又何曾想到“二世而亡”的结局呢?
在历史的长河中,帝王将相也好,谋臣智士也罢,多少名垂千古的丰功伟绩,最后也只化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里面有“千古风流人物”的大豪迈,也有“是非成败转头空”的大悲壮,更有“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看透后的清醒与洒脱。
王朝尚且如此,微如芥子的你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西游记》里说:“百岁光阴似水流,一生事业等浮沤。昨朝面上桃花色,今日头边雪片浮。”
声名再大,一万年也如尘土。
生命是终将荒芜的渡口,我们,都是过客。
与其终日劳劳碌碌,追逐虚名浮利,不如好好珍惜、好好享受我们已拥有的一切。
一蔬一菜,一草一木,一饮一啄,一鼎一镬,在这些常为我们所忽视的小事中,又何尝不蕴蓄着人生切切实实的悲喜滋味?
像作家张晓风说的:
“所谓百年,不过是一千两百番的盈月、三万六千五百回的破晓以及八次的岁星周期罢了。所谓百年,竟是禁不起蹉跎和迟疑的啊,且来共此山河守此岁月吧!”
叹人生,如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愿你终能:
且陶陶、乐尽天真!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