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初大学者张栻在《立春偶成》里说:
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
便觉眼前生意满,东风吹水绿参差。
和煦的春风吹遍了原野,吹得冰雪消融了,吹得枝条柔软了,吹得湖水变绿了,吹得心儿荡漾了。那些树芽芽、草芽芽、芦芽芽、蒲芽芽,一簇簇一丛丛,在春风里在春雨中,探头探脑冒出来,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这世界呼啦啦绿了亮了,鲜艳起来、生动起来了……
春的讯息刚刚被东风捎来,银杏树上的芽苞便鼓胀起来,仿佛一只只灵动的音符,在柔软的枝条上,在舒缓的春之曲里,欢快地跃动着。最美的要数柳芽儿,垂挂下来的柳丝细细软软,上面爆满了一串串圆润晶亮的芽苞。柳芽儿初萌时,带着一层鹅黄,浅浅的嫩嫩的。
盛唐诗人杨巨源看见了,在《城东早春》中吟道:“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
元明间诗人贡性之望见邻家少女身着淡妆,在柳林里徜徉,口占一绝:
十八姑儿浅淡妆,春衣初试柳芽黄。
三三五五东风里,去上吴山答愿香。
去吴山上香的女孩儿,她的春衫儿和嫩黄的柳芽一样鲜艳。明代开国元勋刘伯温推开春天的门扉,远远望见了黄中染绿的一簇簇柳芽,不由欣喜地咏唱:
昨夜东风来,吹我门前柳。
柳芽黄未全,草根青已有。
古人用喻极为生动有味,初春的柳芽柔柔的细细的,还带着纤长的绒毛,毛烟烟的,像是小女孩儿惺忪的睡眼,故而称之为“柳眼”,与“梅腮”相映衬,简直是美呆了!
唐代诗人元稹说:“何处生春早,春生柳眼中。”、“柳眼开浑尽,梅心动已阑。”
南宋女词人李清照说:“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
这簇簇柳芽是美女含情的眼,是春天多情的眼,望上一眼,怎不令你心生欢喜,心儿如春水,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而那“离离原上草”,严霜打过,冰雪压过,野火烧过,只要春风吹起,它们挤挤挨挨,密密匝匝,又冒出了晶莹剔透的新芽。
这一望无垠的野草赶春赶得最早,唐代诗人韩愈说:“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
中唐诗人李端说:“旧雪逐泥沙,新雷发草芽。”
北宋名臣范仲淹也说:“新雷还好事,惊起雨前芽。”
野草顶着一层残雪,拱破厚厚的冻土,在新春的雷声中破土发芽了。
初生的草芽是什么样子呢?北宋诗人张耒在《感春》里说:“春芽忽可撷,弱弱不自持。”哦,它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娇弱得让你不忍心触碰、采撷。
金代的王涧在《杂诗》中说:“晴日南溪物色饶,草芽新绿冻全消。”咦,它看似柔弱娇小,实则力大无穷,草芽努力地一点一点地拱破冬的罗网,用它那一抹新绿消融了严酷的冰层。
草芽的嫩绿初时朦朦胧胧,不成气候,所以唐人韩愈云“草色遥看近却无”。踏春寻绿时,你需要仔细地探寻。
南宋杨万里在正月里漫步,他感受到了草芽的黄绿,吟道:“嫩水春来别样光,草芽绿甚却成黄。”
元初画家、诗人赵孟頫笔下的早春,“草芽随意绿,柳眼向人青”,草芽柳芽随意地绿着,向人招展初春的美丽。
明代诗人薛蕙在《春日漫兴》感叹:
草芽半吐参差碧,花蕊初开浅淡红。
安得黄金高北斗,尽输青帝买东风。
一滩深深浅浅、参差不齐的草芽碧绿的时候,不知名儿的野花点缀其间,春色越来越浓了。这初春胜景你是买不来的,哪怕黄金堆成了高出北斗星的金山,都不及浩荡的东风金贵啊!
春气萌动,江水绿了暖了。最先感知的,是北宋名相王安石吧,年过半百的他再次被起用为相,舟至京口时作《泊船瓜洲》,其名句为:“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一个“绿”字,春意尽显,绿了眼眸,也绿了乡愁。
还有谁最早感知春水的暖呢?应是苏东坡笔下的那一群嘎嘎叫的花鸭吧,“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后面还有一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感知春水暖意、春水生气的,还有水畔浅滩上悄悄冒出来的蒌蒿和芦芽。
水湄江岸初生的芦芽,把春水映亮了,把诗人的心儿染绿了。南宋初诗人王千秋说:“春江波面浑,春岸芦芽嫩。”这长长短短的芦芽鲜嫩欲滴,醉了诗人的妙笔。
现代作家、诗人顾随极爱写芦芽,他吟道:“隔窗暖雨潇潇下,出水芦芽短短生。”、“正春三二月,芦芽出水,燕子迎风。”这一滩青碧的芦芽,从暖泥里春水中冒出来,短短的尖尖儿的,是初春青涩的样子吗,是春天最初的味道吗?
春风是大度的,是无私的,“春风不问茅斋小,自向阶前长笋芽。”(宋末元初.戴表元《茅斋》)春风一夜到天涯,连寻常人家低矮的茅舍也吹到了,石阶前的青竹抽发出鲜嫩的笋芽。
春雨是多情的,更是金贵的,它“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春风春雨催发了万千草木之心,故而唐代诗人孟郊在《春日有感》中感言:
雨滴草芽出,一日长一日。
风吹柳线垂,一枝连一枝。
草芽儿、柳芽儿在春风的吹拂下,在春雨的滋润中,一天一个样,茁壮成长,蔓延成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草木渐知春,萌芽处处新。
——北宋·苏轼《春帖子词》
春天来了,没有一种草木不渴望萌发,没有一颗种子不希望发芽。而我们呢?我们要像余光中先生所说的那样,“你的心要如溪水般柔软,你的眼波要像春天般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