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篇在课本里一躺就是数十年的《小桔灯》,大家还记得吗?那时候,课本上有一幅插图,图中是一位安详的老奶奶,她就是冰心。为了学好这篇文章,老师甚至让我们自己做了一个小桔灯,在温暖的烛光中,我们读懂了冰心的温柔、善良。
长大后,我开始更了解冰心了。冰心原名谢婉莹,因为喜欢王昌龄的“一片冰心在玉壶”,所以取了这个美美的笔名。或许是小时候的《小桔灯》太深入人心了,所以很多人都认为冰心只会写写这一类治愈系的文字,对此小编只能说:你们对这位世纪老人的了解太少了!
长大后的我们是时候了解冰心的另一面了。1933年,冰心发表了一篇长达万字的小说,名字叫《我们太太的客厅》,这是一篇带着劝诫意味的毒舌文,读来十分解气。看题目就知道,这篇文章是写一位太太的客厅,这位太太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物,她闲着没事喜欢将很多名人邀请到家里,一起谈诗论文。这些人里有诗人、哲学家、画家、科学家,而且多数都是男性,她善于交际,很喜欢这种被才子们环绕的感觉。因为小说较长,所以只给大家截取其中的一段:
无疑的,我们的太太是当时社交界的一朵名花,十六七岁时候尤其嫩艳!相片中就有几张是青春时代的留痕。有一张正对着沙发,客人一坐下就会对着凝睇,活人一般大小,几乎盖满半壁,是我们的太太,斜坐在层阶之上,回眸含笑,阶旁横伸出一大枝桃花,鬓云,眼波,巾痕,衣褶,无一处不表现出女子的娇情。
这是原文中的一段文字,写得十分有意思。这段话是描述太太客厅里的情形,太太把自己的照片放到最大,挂在墙壁上你,一举一动都透露着矫情,她希望大家坐在客厅里抬头就能看到自己的画像。这篇小说一发表就引起了不小的关注,原因是大家觉得冰心写得不是别人,而是林徽因。
林徽因在当时文坛的地位大家都知道,此文一出大家就开始一一对号入座,如果说小说中的太太是林徽因的话,那客人们就是徐志摩、金岳霖和沈从文等人。大家觉得冰心写这篇小说是为了批评这些文人在当时的时局下,还只知道贪图一己之乐,不思做出自己的贡献。当时林徽因确实经常在家里的客厅举办各种诗会,而且小说中陆续出场的人物也确实很像经常出入她家的一些名人。
金岳霖在读到这篇小说后,意味深长地说这篇小说“有别的意思”。当时这篇文章要发表,报社编辑不是别人,而是沈从文。沈从文和林徽因等人走得很近,经常去她家参加诗会,不过还是连载了它。这件事林徽因自然也是知道的,但小说中并没有指名道姓说是写她,所以她也没有说什么。据说后来她给冰心寄去了一坛子老醋,这个意思也就很明确了,就是说对方这是看不得自己风光无限。
在木桌上用闪光叠加的开放式古董书的形象
虽然到去世前,冰心自己从来没有承认过这篇小说写的是林徽因,但不管她写文目的是什么,这篇小说在当时都起到了积极的作用,是一篇鼓舞和唤醒人的好作品。而且从文章本身来看,写得是入木三分,读来也很是解气,只能说当冰心奶奶毒舌起来,一般人是真的接不住。大家要是有兴趣,可以找到这篇文看一看,相信会更加了解冰心。
冰心《小桔灯》原文:
这是十几年以前的事了。
在一个春节前一天的下午,我到重庆郊外去看一位朋友。她住在那个乡村的乡公所楼上。走上一段阴暗的反反的楼梯,进到一间有一张方桌和几张竹凳、墙上装着一架电话的屋子,再进去就是我的朋友的房间,和外间只隔一幅布帘。
她不在家,窗前桌上留着一张条子,说是她临时有事出去,叫我等着她。我在她桌前坐下,随手拿起一张报纸来看,忽然听见外屋板门吱地一声开了。过了一会,又听见有人在挪动那竹凳子。
我掀开帘子,看见一个小姑娘,只有八九岁光景,瘦瘦的苍白的脸,冻得发紫的嘴唇,头发很短,穿一身很破旧的衣裤,光脚穿一双草鞋,正在登上竹凳想去摘墙上的听话器,看见我似乎吃了一惊,把手缩了回来。
我问她:“你要打电话吗?”她一面爬下竹凳,一面点头说:“我要××医院,找胡大夫,我母亲刚才吐了许多血!”我问:“你知道××医院的电话号码吗?”她摇了摇头说:“我正想问电话局……”
我赶紧从机旁的电话本子里找到医院的号码,就又问她:“找到了大夫,我请他到谁家去呢?”她说:“你只要说王春林家里病了,她就会来的。”
我把电话打通了,她感激地谢了我,回头就走。我拉住她问:“你的家远吗?” 她指着窗外说:“就在山窝那棵大黄果树下面,一下子就走到的。”说着就登、登、登地下楼去了。
我又回到屋里去,把报纸前前后后都看完了,又拿起一本《唐诗三百首》来,看了一半,天色越发阴暗了,我的朋友还不回来。
我无聊地站了起来,望着窗外浓雾里迷茫的山景,看到那棵黄果树下面的小屋,忽然想去探望那个小姑娘和她生病的母亲。
我下楼在门口买了几个大红的桔子,塞在手提袋里,顺着歪斜不平的石板路,走到那小屋的门口。
我轻轻地扣着板门,发出清脆的”咚咚”声,刚才那个小姑娘出来开了门,抬头看了我,先愣了一下,后来就微笑了,招手叫我进去。
这屋子很小很黑,靠墙的板铺上,她的母亲闭着眼平躺着,大约是睡着了,被头上有斑斑的血痕,她的脸向里侧着,只看见她脸上的乱发,和脑后的1个大髻。门边1个小炭炉,上面放着一个小沙锅,微微地冒着热气。
这小姑娘把炉前的小凳子让我坐了,她自己就蹲在我旁边,不住地打量我。我轻轻地问:“大夫来过了吗?”她说:“来过了,给母亲打了一针……她现在很好。”
她又像安慰我似地说:“你放心,大夫明早还要来的。”我问:“她吃过东西吗?这锅里是什么?”她笑说:“红薯稀饭我们的年夜饭。”
我想起了我带来的桔子,就拿出来放在床边的小矮桌上。她没有作声,只伸手拿过1个最大的桔子来,用小刀削去上面的一段皮,又用两只手把底下的1大半轻轻地揉捏着。
我低声问:“你家还有什么人?”她说:“现在没有什么人,我父亲到外面去了……”她没有说下去,只慢慢地从桔皮里掏出一瓤一瓤的桔瓣来,放在她母亲的枕头边。小桔灯炉火的微光,渐渐地暗了下去,外面更黑了。
我站起来要走,她拉住我,一面极其敏捷地拿过穿着麻线的大针,把那小桔碗四周相对地穿起来,像1个小筐似的,用一根小竹棍挑着,又从窗台上拿了一段短短的洋蜡头,放在里面点起来,递给我说:“天黑了,路滑,这盏小桔灯照你上山吧!”
我赞赏地接过,谢了她,她送我出到门外,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又像安慰我似地说:“不久,我父亲一定会回来的。那时我母亲就会好了,一定!”
她用小手在面前画一个圆圈,最后按到我的手上:“我们大家也都好了!”显然地,这“大家”也包括我在内。泪水在我眼中打转
我提着这灵巧的小桔灯,慢慢地在黑暗潮湿的山路上走着。这朦胧的桔红的光,实在照不了多远,但这小姑娘的镇定、勇敢、乐观的精神鼓舞了我,我似乎觉得眼前有无限光明!
我的朋友已经回来了,看见我提着小桔灯,便问我从哪里来。我说:“从…… 从王春林家来。”她惊异地说:“王春林,那个木匠,你怎么认得他?去年山下医学院里,有几个学生,被当做共产党抓走了,以后王春林也失踪了,据说他常替那些学生送信……”
当夜,我就离开那山村,再也没有听见那小姑娘和她妈妈的消息。
但是从那时起,每逢春节,我就想起那盏小桔灯。十二年过去了,那小姑娘的父亲一定早回来了。她母亲也一定好了吧?因为我们“大家”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