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37年九月,晋惠公夷吾病重去世,其子圉即位,是为晋怀公。也就是这么巧,悲剧霸主宋襄公也是死在这一年;更巧的是,晋惠公与宋襄公还是同年即位的(公元前651年)。
这两位君主,都有满腔的雄心壮志,想要让国家强大,可惜都能力不足,最后都已失败告终,可谓难兄难弟。看来中原华夏的未来,还得期待另一位英雄君临天下。
这位英雄,自然就是我们的晋国流亡公子重耳了。
大伯重耳的威名,晋怀公自然是知道的,后来又听说秦国也准备出兵扶持重耳入晋为君,心中更是惊慌。晋怀公当时毕竟才十六七岁,且长期在秦国为质,在晋国没有什么根基;反而重耳在晋国有大量支持力量正蠢蠢欲动,晋怀公越想越怕,害怕得睡不着觉,于是决定下下手为强!
晋怀公的第一招,就是命令跟随重耳出亡的一干晋臣限三个月内返回晋国,过期不归,全家问斩。
国君的位子还没坐稳就想着杀人,色厉内荏,这不是明摆着怕重耳吗?不恤人心,制造白色恐怖,典型无德无能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但晋怀公毕竟只是个青春期的少年,缺乏政治权谋的锻炼,他除了这种蠢方法,也实在没有别的招了。
当然,晋怀公的悲剧,也和晋惠公的安排不当有重大关系。明知道自己儿子在晋国没有根基,也不安排几个托孤大臣教导辅佐他,就看着他胡闹吗?
要知道中国的贵族大家族,向来热衷分散投资;当年晋国骊姬之乱,各大家族就已开始跟着晋献公诸子分头押宝,比如郤氏家族中的郤芮是夷吾的死党,而郤榖、郤溱却是重耳留在晋国的内主。
再比如重耳有两个舅舅狐偃、狐毛都是跟随重耳流亡的得力心腹,但二狐兄弟的父亲狐突却留在晋国为官,因为狐突不仅是重耳的外公,同时也是晋惠公夷吾的外公、晋怀公圉的曾外公。总之,各大家族对重耳和夷吾是各自支持的,并没有坚定不移的一面倒,最终还是要看形势的发展。
晋怀公这时候要做的,应该是收买人心、稳定局势,而不是一刀切的逼人选边战,这不仅不能震慑住反对者,反而会将更多人推向自己的对立面!
图:山西狐突庙,上有牌匾“三晋名臣”
果然,流亡者没一个回来,就看你晋怀公小子如何耍宝。晋怀公气急败坏、丧心病狂,竟然把老狐突给抓了起来,威逼其写信叫自己两个儿子回来,狐突当然不答应,他义正言辞的说:
子之能仕,父教之忠,古之制也。策名(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简策上,宣誓效忠)委质(向主公敬献礼品,以示忠贞),贰乃辟(罪过)也。今臣之子,名在重耳,有年数矣。若又召之,教之贰也。父教子贰,何以事君?刑之不滥,君之明也,臣之愿也。淫刑以逞,谁则无罪?臣闻命矣。
怀公大怒,当即命人把老狐突给杀了。狐突是晋惠公与重耳的外公,重耳都62岁了,狐突的年龄可想而知,他德高望重,出仕于曲沃代翼的创始人晋武公,可以算是晋国的开国老臣,晋怀公竟然说杀就杀了!国人听闻此事,都十分愤慨,要知道狐突不仅是四代老臣,而且一向受人敬仰,却无罪被曾外孙所杀,这岂不令人心寒?就连晋国的智者郭偃也忍不住大发感慨道:“民不见德而唯戮是闻,其何后之有(这种人难道会有后代吗)?”
总之,在晋怀公的恐怖政治下,晋国人心浮动,不断有大夫暗中派人来到秦国,愿为内应,迎接重耳归国。秦穆公也觉得事情不能再拖了,于是决定立刻出兵,助重耳夺回君位!
十四年前,也是秦穆公做护花使者,护送晋惠公夷吾入晋为君的,没想到夷吾是个白眼狼,翻脸不认人,成天找秦国麻烦。如今秦穆公又送重耳归国为君,真是感慨万千,他只希望秦晋能够永结同好,重耳不要再恩将仇报才好,他实在被莫名其妙的夷吾父子搞烦了。
于是,在公元前636年的春天正月,秦穆公亲自统领革车五百乘,畴骑二千,步卒五万,辅重耳入之于晋。而当重耳扔掉这些年流亡带的破烂,准备登船渡过黄河时,旁边的狐偃突然捧着一块玉璧送给重耳面前,然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向重耳辞行说:
臣负羁绁(马笼头马缰绳)从君巡于天下,臣之罪甚多矣。臣犹知之,而况君乎?请由此亡。
重耳大惊:咱们眼看就要打回老家共享富贵了,舅父你怎么这个时候要走呢?您这叫重耳情何以堪!
转念一想,重耳明白了,狐偃这是担心自己也变成那个忘恩负义的夷吾啊,放心吧,我重耳得志之后,绝不会冷落功臣,成为一个无耻小人!
于是,重耳对着所有的从龙之臣,指天立誓道:“所不与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说完将手里的玉璧往黄河里一抛,不一会儿,那块玉璧就在滔滔的河水中翻滚着失去了踪影(古人立誓,需献物给鬼神,也就是把金玉布帛埋在地下,或沉入水利,给鬼神享用。所献之物越贵重,表示自己越虔诚)。
于是,暌违十九年,重耳终于回到了祖国的怀抱,终于回到了他日思夜想的故乡,他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只觉得这些年的坎坷、不幸、饥饿、疲惫、苦难、孤独、绝望、屈辱、失败、恐惧、冷暖甘苦,酸甜苦辣,欢乐忧伤,寂寞彷徨、生离死别、爱恨情仇统统都仿佛像电影般在眼前一幕幕的闪过。
现在这一切终于都要过去了,重耳跪倒在地,抚摸着家乡田野里肥沃的土地,抽泣着说:“我的故乡,我的亲人,你们流浪的孩子终于回来了,回来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则完全可以用一帆风顺四个字来形容了:
一月,重耳的军队包围了令狐,兵不血刃,令狐、臼衰、桑泉三地(今山西临猗县一带)接连投降,怀公恐惧,逃往高梁(今山西临汾东北),见国君这么没用,晋军的斗志更加涣散,晋国大夫们无论左派右派还是忽左忽右派,现在全成了力挺重耳派。于是二月甲午那天,秦穆公派公子絷到晋军,与晋军主要将领谈判,晋军将领表示愿意迎接重耳入晋,为表诚意,特意撤退数十里,驻扎在郇城。
二月辛丑日,重耳方面的谈判代表狐偃与秦晋大夫在郇城结盟,宣布共同拥护重耳为晋君。
第二日得到消息后,重耳便立刻率领本部人马驰入晋军,正式接管晋军的指挥权。
四天后,重耳率军到达晋国的龙兴之地曲沃。
丁未日,重耳到武宫(重耳祖父、曲沃一系晋国国君创始人晋武公的宗庙)朝拜,即位做了晋国国君,是为文公。至此,我们再也不能再叫他重耳了,他现在是晋文公,未来的天下霸主。
图:《晋文公复国图》局部,藏于美国大都会博物馆
唐僧九九八十一难得取真经,文公十九年流亡得以称霸,这都是上天给他们的磨难,经历风雨才能见彩虹,苦心志饿体肤动心忍性才能增益所不能,要成功就要变成一只打不死的蟑螂,这就是重耳的经历所教给我们的最宝贵的东西。
戊申日,众叛亲离的晋怀公在高梁被文公派人杀死,结束了自己可怜而凄惨的一生,死时应该十七岁不到。
从二月甲午日到戊申日,总共不到半个月时间,晋文公就从晋怀公手里夺得了政权,太快了,史所未见。
总结怀公这辈子,只能用悲惨两个字来形容,从生下来那天开始,他就生活在恐惧之中,从小跟着父亲在梁国流亡,长大后在秦国寄人篱下,身为人质,受尽了白眼和屈辱,就算回到晋国成为了晋君,也无时无刻不在防备着国外的重耳和国内的反对势力。
他一生的机遇与选择都实在太少,其表现如此,结局如此,似乎从他的名字就注定了(怀公名圉,意为牧马的奴隶)。总之,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倒霉蛋可怜虫,所以后人将他的谥号称为“怀”,根据《谥法》,“慈仁短折曰怀”,“慈仁”或许还可以商榷。
但是“短折”两字则是太恰当不过了,从前一年九月即位,到第二年二月身亡,怀公前后只当了六个月的国君就死翘翘了。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