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
【原文】
又耽先生又言:有安生者,颇聪颖。忽为众狐女摄入承尘上,吹竹调丝,行炙劝酒,极媟狎冶荡之致。隔纸听之,甚了了,而承尘初无微隙,不知何以入也。燕乐既终,则自空掷下,头面皆伤损,或至破骨流血。调治始愈,又摄去如初。毁其承尘,则摄置屋顶,其掷下亦如初。然生殊不自言苦也。生父购得一符,悬壁上。生见之,即战栗伏地,魅亦随绝。问生符上何所见。云初不见符,但见兵将狰狞,戈甲晃耀而已。此狐以为仇耶?不应有燕昵之欢;以为媚耶?不应有扑掷之酷。忽喜忽怒,均莫测其何心。
或曰:“是仇也,媚之乃死而不悟。”然媚即足以致其死,又何必多此一掷耶?
【译文】
李又聃先生又说:有位叫安生的很聪明,忽然被狐女们弄到了天花板上,吹笛弹琴,吃吃喝喝,男女淫乐,不一而足。隔着纸糊的顶蓬,听得很清楚。而天花板没有一点缝隙,不知道安生是如何进去的。饮酒作乐完毕后,狐女们把安生从空中扔下来。头部摔伤了,直流血。调养治疗稍微好一点,又像上次那样被狐女们弄去了。家人把天花板毁掉了,狐女们就把安生弄到屋顶,还和前几次那样扔下来。但是安生自己一点儿也不觉得痛苦。安生的父亲买来一道符悬挂在墙壁上。安生见了就颤抖着趴伏在地上,狐精们也随之不见了。有人问安生在道符上看见了什么?他说一开始并没有看见符,只看见凶狠的将军士兵,兵器盔甲都明晃晃地刺眼。这些狐狸是报仇吗?又不应该有喝酒奏乐的快乐;是来媚惑他的么?又不应该有把他抛下来的残酷。狐狸忽喜忽怒,都摸不准它们有什么心思。有人说是报仇,迷惑安生是让他死了也不醒悟。不过,光是迷惑他,就可以把他致于死地了,又何必多此一举,把安生从空中扔下来呢?
不畏鬼
【原文】
戴东原言:其族祖某,尝僦僻巷一空宅。久无人居,或言有鬼。某厉声曰:“吾不畏也。”入夜,果灯下见形,阴惨之气,砭人肌骨。一巨鬼怒叱曰:“汝果不畏耶?”某应曰:“然。”遂作种种恶状,良久,又问曰:“仍不畏耶?”又应曰:“然。”鬼色稍和,曰:“吾亦不必定驱汝,怪汝大言耳。汝但言一“畏”字,吾即去矣。”某怒曰:“实不畏汝,安可诈言畏?任汝所为可矣!鬼言之再四,某终不答。鬼乃太息曰:“吾住此三十余年,从未见强项似汝者。如此蠢物,岂可与同居!”奄然灭矣。或咎之曰:“畏鬼者常情,非辱也。谬答以畏,可息事宁人。彼此相激,伊于胡底乎?”某曰:“道力深者,以定静祛魔,吾非其人也。以气凌之,则气盛而鬼不逼;稍有牵就,则气馁而鬼乘之矣。彼多方以饵吾,幸未中其机械也。”论者以其说为然。
【译文】
戴东原说:他家族的祖辈某人,曾在荒僻街巷租了一座空宅子。因这儿长期没人住,有人说这儿有鬼。族祖厉声道:“我不怕。”到了夜里,鬼果然在灯下显出形来,阴森的气息侵人肌骨,一个大鬼怒叱道:“你真的不怕么?”族祖应道:“不怕。”鬼便作出种种可怕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又问:“还不怕么?”族祖又说:“不怕。”鬼的脸色稍缓和了些,说:“我也不是非要把你吓走,只是怪你说大话,你只要说一个怕字,我就走了。”族祖怒道:“我真不怕你,怎么能撒谎说怕?随便你怎么做好了。”鬼再三劝说,他还是不答应。鬼叹息道:“我住在这儿有三十多年了,从未看见像你这么固执的。这种蠢家伙,怎么能和你同住?”鬼一下消失了。有人责备他说:“怕鬼是人之常情,并不是什么难堪的事,撒谎说个怕字,可以息事宁人。如果彼此这么叫劲,鬼没完可怎么好?”族祖道:“道力深的人用定静来驱逐魔鬼。我不是道力深的人,只能以盛气对付他。气盛鬼就不敢进逼,稍有迁就就气馁,而鬼就趁机而入了。鬼想方设法引诱我,幸好我没进它的圈套。”人们谈论起来,认为族祖的看法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