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文化灿烂悠久,每个历史时期都有自己的代表人物和思想,比如先秦时代的诸子百家争奇斗艳,两汉时代董仲舒的摆出百家独尊儒术,唐朝诗歌的李白杜甫等等,每个时代都有其鲜明的特色和人物,这些华丽的时代特征共同组成了中华民族璀璨的历史。
其中魏晋时期的代表人物就是竹林七贤,他们代表了那个时代特有的散漫和放荡,代表了那个时代独有的精神解放和思辨精神,竹林七贤也成为了中国文化语码中一个非常经典的形象,经常会出现在各种读本及雕刻石像当中。
竹林七贤成为经典与他们身上的悲剧色彩关系很大,其中最出名的当属嵇康阮籍和,又以嵇康被冤杀临终前弹奏绝唱《广陵散》叹息次曲从此绝亦最是为千百年来人们叹息不已,人们在叹息的同时总是要提起那个导致嵇康被冤杀的人钟会,如果历史有耻辱柱的话,那么钟会的知名度大概能排的进前十。
注意这里说的是知名度,而不是实际的历史事件,因为钟会的坏名声大多来自于《三国演义》,这是世俗的看法,一般读书人对钟会的厌恶来自于他与嵇康之死的关联,这样看来钟会这个人无论从市井的角度还是文人的思维,那都是板上钉钉的坏人了。
本文并不是所谓的翻案文章,只不过“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当我们认真的回看那段历史,会发现很多细节都被我们所忽略,真实的历史远不是我们想的那样非黑即白,历史的魔鬼就藏在那些容易被人忽略的细节当中。
(1)文人的武力值
传统印象中文人总是若不经风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中国历史上几次大的动乱也都是武人乱政引发的,但如果你细读历史就会发现,自从王允杀了董卓,文人与武将之间并没有绝对的强弱,三寸不烂之舌胜过百万雄师的例子数不胜数。
著名的谋士郦食其就是凭借一己之力劝说齐王归顺刘邦,本来已经成功了,但韩信为了功劳还是派大军攻击了齐国,最后郦食其落得个被烹的下场,韩信是公认的兵神,靠武力才能做到的事情,一介书生郦食其同样也能做到。
“儒以文乱法, 侠以武犯禁”,自古以来文人的能量和武力值都被历代所重视,有些文人看上去若不经风人畜无害的样子,但其实他所代表的能量非常巨大,尤其是一些思想,这些思想一旦被传播其对国家的危害要远远超过武将的叛乱。
武将叛了可以剿灭,但人心变了尤其是统治的基础被打破了,可就没那么好修复了,东汉末年的黄巾军起义就是靠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这样的口号,硬生生聚集了百万之众,彻底摧毁了东汉原有的政治秩序,让中国历史的走向陷入了一次长期的分裂。
中国人重视历史是个好习惯,但这个好习惯有个副作用就是有些野史和小说也会被当做历史来看待,于是就产生了普遍印象和历史事实不一致的情况,最经典的就是《三国演义》的曹操的形象,这还算好的,毕竟大部分事实还在,只是人的想法不一样了,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了之后,当年的大坏蛋慢慢也就变成了英雄。
但有些人可能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比如杨家将和潘仁美的故事,不断被各种演绎,但只要读读历史你就会知道,潘仁美绝对是比窦娥还要冤的一个人,史书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历史被脸谱化之后,这个人所做的很多事情都会被归结为坏人杀了好人,比如曹操杀了孔融这件事,那绝对是被后人唾骂了不知道多少回,一来孔融是孔子的后人身份尊贵,最主要的是孔融让梨的故事是我们每个人小时候都学过的,长大后知道他被曹操杀了,心中总觉的曹操是个大坏蛋。
但如果你坐在曹操的那个位置,可能你也会杀,因为孔融实在是说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话,这些话足以动摇国本,前面说过文人的破坏力是不亚于武将的,曹操杀孔融算的上是一次平叛。
孔融说了什么足以动摇国本的话呢?那就是孔融这个大儒说的关于父母与孩子的关系:
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莫为?譬如寄物瓶中,出则离矣。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父亲跟儿子没什么亲的,孩子只是父亲享乐的产物,孩子跟母亲也没什么亲的,孩子就是瓶中的水,母亲就是瓶,出了瓶子再没有什么关系了,这句话不要说是放在“以孝治天下”的曹魏了,你就是放到现在这个观点也是非常偏激的,曹操杀了孔融公正的来说并不能算是太冤枉,只能说孔融太极端,曹操也并不是什么善类,乱世用重典没什么太大毛病。
孔融因为几句话被杀,那么要是有人专门写了一篇文章,系统性的阐述了一些足以和孔融的话一样动摇国本,那么这个人下场又该如何呢?
这个人就是嵇康,他写的文章《声无哀乐》是魏晋时代思辨怀疑的巅峰之作,同时也是动摇了统治基础的一枚核弹,就凭这篇文章,嵇康被杀也在情理之中。
(2)治国靠礼乐
嵇康的《声无哀乐论》一文说了什么会被杀呢?现在看来无非就是在讨论一个音乐问题,他提出了“声无哀乐”的观点,即音乐是客观存在的音响,哀乐是人们的精神被触动后产生的感情,两者并无因果关系。
这看上去顶多算是一门音乐专业书籍,就算是和主流意见不合,那也到不了被杀头的地步,要理解嵇康的文章,你首先得明白嵇康写这篇文章是在反对什么。
中国人的政治智慧是非常成熟的,跟同时代的西方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博士和文盲的差别,中国政治从先秦时代就开始了治国理念,也就是治理国家最主要的不是靠武力,而是靠礼乐制度,这种创举是深入人心并且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方法。
礼乐制度简单分为两部分,礼制和音乐,国家大典上演奏什么样的音乐,什么样的音乐表示什么意思,这些都是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通过音乐来调节人的感情,是儒家的基本理论,当年让孔子怒不可遏的“八佾舞于庭”就是诸侯超越编制,用了天子才能用的舞蹈和编钟,编钟就是用来演奏音乐的,音乐也被作为儒家的一项基本统治元素,被深深的嵌入到了这个儒家的礼乐体系当中,骨肉相连不可分割。
明白了音乐的重要性,我们再看嵇康的《声无哀乐论》,就能明白这篇文章简直就是在革儒家的老命,里面的理论就是从根本上否定音乐的作用,认为音乐是一种纯天然的东西,跟人没什么关系。
文章用秦客和东野主人的一问一答,集中表现了嵇康对整个儒家统治的不满和颠覆,书中秦客不断引用孔子的话,东野主人不断反驳孔子关于音乐的各种主张,可以说是系统性的反对了儒家把音乐和政治联系在一起的主张,不把音乐当做是圣神的工具,而是普普通通没有感情色彩的声音。
这种论点在现在看来无非就是一种学术争论,但是在当时你否定音乐,就是在否定儒家,你否定儒家就是在反对国家的基本统治基础,孔融只不过是说了极端的话就被杀,嵇康则完全是系统的写出来了动摇统治基础的理论,这样的文人在当时是绝对不可能见容于统治阶级的,被杀是迟早的事情。
那曹操杀孔融是坏名声落在了曹操头上,但嵇康被司马昭杀害,怎么坏名声都落在了钟会头上呢?
(3)文学的魅力
二十四史浩如烟海,记载了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这些事绝大部分都会被湮灭,因为流传不广,反倒是一些小事被文学作品写下来之后,反倒成了经典,比如说起来钟会和嵇康,最有名的故事是来自于《世说新语·简傲》一章:
康方大树下锻,向子期为佐鼓排。康扬槌不辍,傍若无人,移时不交一言。钟起去,康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这是典型的《世说新语》风格,短小有趣让人印象深刻,翻译过来是个非常精彩的小故事,钟会听说了嵇康的大名,想要去拜会他,自己也写了文章,想要嵇康给几句点评,没想到嵇康一直在打铁,没有理钟会,结果钟会看了一会自觉无趣就走开了。
于是发生了经典的对话,嵇康问你为什么来,又为什么去,钟会的回答也很有趣,听到了自己听到的就来了,看到了自己看到的就走了,如果单从言辞特色上来看,钟会也是名士风度,回答也非常机敏,算的上经典对话。
但就是这件事嵇康和钟会结下了梁子,从此钟会经常在司马昭面前说嵇康的坏话,其实倒是不见得钟会在司马昭面前说了多少坏话,而是每当有文人读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的时候,大家都认为钟会又在司马昭面前说了一次嵇康的坏话。
这就是文学的魅力,和《三国演义》一样,《世说新语》也是非常流行的一部书,而且比《三国演义》要早,流行阶层要高,大多都是在知识分子圈层流传,成了了很多人的枕边书。
像这样完全不给人面子的魏晋名士很多,之所以这个故事如此出名,是因为嵇康后来的确是被杀了,钟会后来也被证明是个热衷于权力和名利的人,想独占平蜀的功劳杀了邓艾,但结果自己也被杀,是个不折不扣的死在自己膨胀欲望下的小人。
再加上后来《三国演义》的流行,大家对钟会那更是没有什么好印象,像钟会这样的坏人,因为嵇康看不起他,心生怨恨说嵇康坏话,最后导致嵇康被杀,事情的来龙去脉是如此的清楚,钟会已死也从来无法自己辩解。
嵇康的确是死了,若仅仅是因为钟会的几句谗言就被杀,那时小瞧了司马昭,司马昭杀嵇康比曹操杀孔融理由更充分,一个“妖言惑众动摇国本”的人,在统治者眼里就是该杀的,再加上不肯和司马氏合作,嵇康的死是必然的,钟会只是个微不足道小角色而已。
历史已经过去,但文学经久不衰,读过《世说新语》的人,不一定读过嵇康的《声无哀乐论》,所以每次读到那个“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如此经典的话,都会觉的是钟会弄死了嵇康,历史就是这么有趣,我们知道的不能说假的,但至少可以说不是历史的全部,很多事的流传我们都是靠着只言片语或者小故事就给这个人贴标签,好人或者坏人从来都不是那么容易判断的。
小结:嵇康不但是竹林七贤的代表人物,而且把独立思考的精神写成了文字,成了那个时期文人思辨的巅峰,后来被杀都以为是钟会在背后捣鬼,这样也不算错的离谱,但知道嵇康被杀背后更深刻的原因,或许对于我们理解钟会甚至是历史上的一些其他人都是非常有借鉴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