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没有多少人知道,一个初夏夜里女孩的心思,盼着栀子花开的心思——用嗅觉数着花开的讯息。我只是想啊,在晨起梳妆时,在我的梳妆桌上母亲已放着两枝刚摘的栀子花,还含着露,明眸皓齿似的瓣白蕊黄。我只是想,在背上书包时,在乡村的路上,我一路芬芳地走过。我只是想在那样的清晨栀 子 花 开 时做一个香香的俏女孩!
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庭前院后的一棵花树就是一个女孩所有美丽的梦想。我是一个幸福的女孩,姑姑在临出嫁前,给她刚出生不久的侄女儿栽了一棵栀子花树,然后我和花树一起长大,当我到了爱戴花的年龄,花树也开花了。
在乡村简朴的小院里,在燕子穿梭的屋檐下,一团葱郁的绿叶丛中,嵌着白蝴蝶一样的花儿,迎风舒展着白翅,在暗夜里的星光下,一瓣一瓣地绽开,瓣瓣都花气袭人,肥嘟嘟的花瓣像婴儿粉嫩的小掌悄悄褪去了羞涩的暗绿或鹅黄,就那么一层一层率性地开着,像乔艺打扮的天宫仙女,丽质中脱不了那份纯真。
从看着花树上打上第一个蓓蕾,到守着最后一个蓓蕾的开放,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甜蜜而焦虑的心思!夜风把小窗轻轻推开,把阵阵馥郁的花香送到一个女孩的梦里。只是风啊,你小心些,不要让枝叶轻摆,让我的花瓣上有了折痕;门口的小黄狗啊,你警醒些,不要让邻家的女孩偷了我的花儿;妈妈啊,清晨摘花时仔细些,不要漏掉了一枝,我的碎花裙子上还想别上白白的一枝······
可是该怎么诉说那个悲剧呢?一个女孩从此在夏日的清晨没有花戴了。七八十年代的农村还是贫困,母亲贪恋五块钱将花树卖给了村里的干部,移栽在新建的村办公楼的大院里。花树是连根挖走的,只剩下一个疼痛的土坑。放学回来后的我,发现家里唯一的一道风景不见了,伤心得大哭,妈妈被我哭得也唏嘘不已,想用五块钱收买我的眼泪,五块钱买不了一个个花香四溢的早晨,买不了一个女孩头顶上花朵乱颤的美丽。我的泪水淹没了那个空空的土坑,那个花儿已去的黄昏,泛滥了一个夏季。从此黑夜就是黑夜,黑夜里再没有了盼望天明的梦想,没有花香的黎明对于一个女孩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只是后来每天上学我都会忍不住绕道到村办公楼大院,看看哪一棵花树是我家的,长高了没有,我像一个被改嫁的亲娘丢掉的孩子,时不时趴在高墙边的墙缝里偷看亲娘的模样。栀子花再开时,已不在自家的院里,花开得太多太香,开败了的花儿脸色黄黄地歪倒在枝头,无人摘去,它像深宫里的妃子,在百花争艳的楼台下孤独地老去。
然后,我学会了栽花,我从同学家剪了一截压枝,日日浇水小心呵护,可是等到花儿开了,我已过了戴花的年纪。
唉,又到了栀子花开时。
我捧着书本走进教室,教室里满溢着栀子花纯洁浓郁的清香,多么熟悉的芳香的清晨啊,心怀似乎豁然荡开。五十几双眼睛看着我,微微笑着,然后他们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讲台上。原来我的讲台上静静地躺着几枝栀子花,一如二十几年前躺在梳妆桌上的那几只。我拾起它,贴于脸间,有泪想落。自此,我的讲台上,办公桌上一直开满了栀子花。有张口大笑灿然开放的,有含着露将开未开的,有拘谨地抱紧白裙,小鼓槌一样淡绿的花苞,直开到最后一枝花来谢幕。多年的疼痛渐渐逝去,心在那片浓浓花香里渐渐温柔和甜美,不禁感叹,生命是如此玄妙,竟然有一只无形的笔,正把曾经的缺憾悄悄画圆。我没有想到,从前命运在我的发间拿走了几枝,如今上苍却把一个夏日清晨的所有芬芳还给了我!
也许,在初夏的夜里,还有一种女孩的心思,盼着栀子花开的心思,用嗅觉数着花开的讯息。她们希望背上书包时,手里再拿着几枝,然后悄悄放在她们爱花爱美的语文老师的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