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活到五十七，第一次进省城。这次进城是有面子的。他画了三十多年画，这次和村民一起，进省城办画展。这一下，老余再不怕老婆说“画画浪费纸墨、不务正业”了，他的腰板也挺直很多。
老婆还对他说，要给他买一件好点儿的西装，“别让人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土包子。”不光是说说，过了两天就给他买了新西装。
“咱们画的是农民画，农民就要像个农民的样子。”乡里的文化员老郑跟大家说：“画展开幕时，千万不要穿西装，穿得越土越好！”老余穿得光鲜齐整的，一听急了：“我还想到西湖边照张相呢，穿得破破烂烂像什么样子？”
“在家养猪、放羊穿得破一点没关系，出远门，穿得太土就丢脸了！”大家七嘴八舌，老郑也只好同意了。但他说，是区里领导要求大家“穿得破一点”。所以出发那天，大家上车时都带了两套衣服，老余还专门找了双有破洞的解放鞋带上。
画展在省城繁华地段、最好的展览馆举行，开幕式那天，没想到参观的人络绎不绝，看到电视预告的杭州市民来了，文艺界人士来了，各级领导和外国友人都来了。老余的解放鞋怎么也没好意思拿出来穿。
老余作为代表被叫去发言。他战战兢兢地从裤袋里摸出一张发言稿，照人家给写好的字念，结果手还是禁不住发抖，弄得戴在胸前的红花也一抖一抖的。第一次对着话筒说话，声音自己听起来都陌生，又要不时低头看稿子，话筒的声音就一忽儿大一忽儿小了。
“还好没穿得太土气。”下来后老余直嘀咕，那么多照相机和摄像机对着自己拍，平常再溜儿的话都会讲结巴了。
过了两天，老余回到家，村民们都问他省城怎么样。老余说，人多、车多、高楼多，西湖边游人多。问他碰到什么稀奇事，他说，在宾馆里睡觉，随手拿起一个小小瓶的矿泉水，一口就喝光了。把空瓶子放下才看清，这一小瓶水要25块钱，说是从法国进口的。“亏死了，十瓶水就能抵我一件西装，早知这样我宁愿喝自来水。”